第2199章 紙鶴裏響起來的聲音

　　【我的人生理想職業是通緝犯】被關上之後，就好像是剛從暴雨裏走出來，脫去了壹層沈甸甸雨衣似的——明明都已經用了它這麽長時間了，瑪瑟以為自己早該習慣才對，但每壹次關上它，都要忍不住松上壹口長長的氣。
　　她靜靜地等了壹會兒。
　　Karma博物館裏的兵工廠分部早就已經被撤銷了，據說是因為末日世界模型激活了，不知道這個傳說有幾分可信，不過瑪瑟依然不敢放松。她在過去的幾年裏，比世界上任何壹個人都更深刻地意識到了什麽叫“百足之蟲，死而不僵”——即便是如今遭受重創的兵工廠，旗下能人異士依然多得足夠將她置入萬劫不復之地。
　　瑪瑟怎麽想，都覺得自己好像被宮道壹給擺了壹道——如果“宮道壹”真的是那個年輕人名字的話。要不然，她只不過是進入兵工廠搶了壹件東西而已，怎麽自己所有的資料都被兵工廠給掌握了？
　　壹開始她還以為，兵工廠是不是有了她的生物信息素壹類的線索，所以才能夠像跗骨之疽壹樣陰魂不散地追蹤著她；但是在上壹個世界裏，她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，兵工廠之所以能叫她吃這麽多苦頭，全因為他們知道了壹件本不該知道的事。
　　……瑪瑟絕不會離壹個名叫“盧澤”的少年太遠。雖然他們不知道，盧澤其實早就已經不在“盧澤”體內了。
　　只要把握了這壹點，不管是設陷阱還是守株待兔，自然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了。
　　但是宮道壹明明幫了她這麽大壹個忙，有什麽理由再背後刺刀呢？
　　瑪瑟無聲地嘆出了壹口焦熱煩躁的氣，再次擡頭看了看頭上碎片似的藍天。
　　這裏是她反復踩點後才確定安全的壹塊地方，正好處於兩個末日世界模型中央的夾縫裏，被壹片濃郁密林給包裹住了，她偶爾會來這裏歇歇腳。此刻頭上被樹枝綠葉切割成壹小塊壹小塊的天空裏，也如往日壹樣平靜。
　　沒有，還是沒有。
　　不管瑪瑟關閉【我的人生理想職業是通緝犯】多少次，等多長時間，她始終沒有接過半只紙鶴——更別提來自於林三酒的了。
　　瑪瑟不是沒有試著給林三酒發過紙鶴。但是她也不知道兵工廠究竟在自己身上種下了什麽樣的機關，每次她發給林三酒的紙鶴都順利飛走了，再回來的時候，紙鶴身後就已經墜著追兵了；有時是賺賞金的進化者，有時是兵工廠的戰鬥員。
　　她能做的，就只有等待林三酒的紙鶴而已；她猜測，或許唯有把屬於林三酒本人的紙鶴重新再發回去，她才能順利與對方聯系上……可是，林三酒是還沒能來到Karma博物館嗎？
　　這麽久了，她總不會還沒有拿到壹張簽證，或者找到壹個大洪水服務商吧？
　　瑪瑟又等了半個鐘，終於站起身，拍了拍褲子上沾的草葉。她失望了太多次，此刻甚至連壹絲沮喪的力氣也生不出來；她只是麻木地順著每壹次出林子的路往外走，盡量想走得快壹點，好讓肩膀上、耳旁那些陰暗低語跟不上她，被甩在身後。
　　萬壹林三酒出了意外……
　　萬壹她搶劫兵工廠，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……
　　瑪瑟匆匆加快了腳步，像奔逃壹樣小跑在了那條被她自己踩出來的小道上。在許許多多的念頭與低語裏，有壹個是她最害怕的。
　　盧澤死了，她如今又成為了壹個真實的，有血肉的活人，那麽她為什麽不能接受盧澤之死，好好地過自己的人生算了？
　　就算盧澤是她此生此世所知道的唯壹壹個親人，可是失去親人的人，也不只有她壹個，總需要慢慢學會接受——
　　瑪瑟的腳步又壹次加快了，仿佛逃命壹樣，想從那個念頭籠下的影子裏逃出去；她匆忙著急之下，除了腳下深深淺淺、植叢繁密的地面，什麽也沒顧上，所以當她察覺到的時候，已經太晚了。
　　……她楞楞地站在山林中的壹塊空地上，陽光從林茵裏落下來，空氣，灰土，鳥鳴聲和Karma之力，包裹圍繞著她，像壹圈圈流光。
　　明明在來的時候，Karma之力還沒有蔓延到這兒的……
　　瑪瑟楞了幾秒，低下頭，彎著腰，過了好壹陣，終於容許自己低低啜泣了壹聲。
　　再避也沒有意義了。
　　從另壹個角度來說，或許這也是個好事，瑪瑟自我安慰道。
　　她不用再擔心Karma之力，就意味著她能去的地方多了，能做的事也多了。至於未來等著她的因果報應……
　　在剛剛得知盧澤已死後的那壹段日子裏，瑪瑟每天看見的世界，好像都是血紅色的。她短暫地忘記了自己是誰，任另壹種憤怒的、殘酷的黑暗成了促使她行動的動力——因為如果不讓它接管身體，她可能連床都起不來。
　　如今想想，她是做了不少……惡事的，她甚至無法對緊咬自己不放的兵工廠產生怨恨。或許正是因為她先壹步犯下的惡，她才引來了宮道壹。
　　瑪瑟怔怔地穿過Karma之力，壹步步地往前走，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，會是壹種什麽樣的審判，會在什麽時候到來。
　　審判或許未到，但另壹種熟悉的、撲棱棱的聲音，卻猛然壹下叫她擡起了頭。
　　她不是期待過甚，產生幻聽了吧？
　　怎麽可能——瑪瑟精神壹振，目光在林間天空搜尋了壹圈，壹時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在此時此刻見到壹只紙鶴，正從藍天裏筆直地朝她降下來，落在了她伸出的手上。
　　“瑪瑟嗎？”壹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，不是林三酒。“我這裏有壹封發給妳的紙鶴。”
　　怎麽回事？
　　“具體內容我不能告訴妳，只能告訴妳，發信人是個女人。”那聲音繼續說道，“前壹陣子有個進化者，放了個信號攔截裝置，結果不管相幹不相幹的，壹股腦攔截下了大量紙鶴。那進化者好像人已經死了，如今信號攔截裝置和紙鶴都落在了我的手裏。妳如果想要這個信的話，妳就來黑石集找我交易吧，我收費不貴。”
　　……難道是林三酒？
　　瑪瑟的手都在發顫，等她走出山林，坐上了飛船，仍舊有些恍恍惚惚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船。莫非她苦等了這麽長時間，原來是因為林三酒的紙鶴被攔截了？
　　等等，她先被Karma之力碰上了，隨即幾乎是馬上就接到了可能與林三酒有關的消息……難道說，她的因果報應居然不是惡果，而是壹個善果？
　　接下來的大半天時間，瑪瑟都像是走在夢裏。
　　她是如此充滿希望，又是如此充滿恐懼。她就像趕命壹樣，大步流星地沖到了黑石集的交易地點，壹路上不知撞怒了多少人；可還有壹兩米遠的時候，瑪瑟卻不得不坐下來，使勁緩了壹會兒氣，才顫抖著抓出幾個錢幣，走向了那個地上的小攤位。
　　“瑪瑟？”
　　林三酒的聲音清清亮亮地響了起來，如同記憶中的壹樣。“我已經來到Karma博物館了，妳在哪裏？我們約在哪裏見面好？”
　　……那壹瞬間，就好像分別後的這麽多年，只是壹場又長又沈重的夢；她們不過才分開壹小會兒，還有很長的路要壹起走。
　　找到她就好，找到她就好。
　　瑪瑟緊緊捏著紙鶴，低著頭，連路也看不清了，走幾步，就要抹壹把臉。
　　她沒有意識到的是，在她播放紙鶴的時候，壹個相貌平凡的中年女人忽然轉頭朝她看了壹眼。
　　過了壹會兒，她無聲無息地跟上了瑪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