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:晨光里的未竟之言
她不是阳光,她是全部 by 雨熙鹤鸣
2025-7-19 09:36
深陷在枕头柔软的凹陷里,鼻尖萦绕着阳光反复曝晒后留下的、干燥洁净的布匹气息。
然而在意识残留的黑暗里,指尖却清晰地复刻着昨夜墙壁冰凉粗粝的触感,以及那凭空虚划出的、两个相依的脚印轮廓。
林书瑶那句沉入心底的“一首都在”,如同怀抱里一块温润的河石,带着踏实的暖意,稳稳地安放在心口。
可这安稳之下,又有暗流在悄然涌动。并非痛楚,亦非惶恐,只是一种无枝可依的空茫。那句话是一块被确认的土地,将她牢牢锚定。然而锚定之后呢?是依旧莽撞地向前奔跑?还是屏息凝神,小心翼翼地守护这方刚刚被指认的疆土?
她极其缓慢地翻过身,面朝着林书瑶床铺的方向。灰蓝色的晨光里,那团被子的轮廓比深夜时清晰了些,像一个沉默的、微微起伏的小丘。
林小满想起湖边林书瑶嘴角那转瞬即逝、近乎狼狈的抽动;想起她那只僵首得不知如何安放、仿佛被骤然冰封的手;想起她几乎是小跑着、融入夜色的背影那层坚硬外壳下偶然泄露的滚烫与慌乱,灼得她心口也跟着发烫。可这灼热过后,心底却浮起一丝虚浮的凉意。
她惧怕自己这份被承认的“存在”,对于那个习惯了独行、习惯了“清净”的林书瑶而言,终将成为需要额外负担的重量。惧怕自己沉甸甸的依恋,会将那好不容易撬开一丝缝隙的心门,重新压得密不透风。
窗外的光线又明朗了几分,宿舍里物体的形状从混沌中挣脱出来:书桌冷硬的棱角,衣柜把手反射着微弱的冷光。对面床上,林书瑶那团隆起的被子动了动,翻了个身,呼吸声依旧悠长而均匀,沉溺在未醒的梦里。
林小满像一只警觉的幼兽,屏着呼吸,一点一点挪下床沿。赤足踩上冰凉的地砖,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心窜起,激得她脚趾本能地蜷缩。她摸索到自己的书桌前,没有拧亮台灯。
只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、一层稀薄的灰白晨光,拉开了抽屉。手指在杂乱的深处探寻,掠过松垮的发圈、几支耗尽墨水的笔芯、揉皱的纸团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挺括的硬角。
她将它抽出是一小叠崭新的明信片,画面是学校的图书馆,金黄的银杏叶叠印在古朴的红砖墙上。
她抽出一张。卡片的凉意,带着纸张特有的清冽,顺着指尖悄然蔓延。她拿起桌上那支笔尖早己劈叉的旧钢笔,拧开笔帽。一股陈年墨水的铁锈味混合着老化胶皮的微涩气息,在清冷的晨间空气里悄然弥漫。
想写点什么。
给谁?
写什么?
笔尖悬停在空白卡片的上方,微微颤抖。宿舍里是凝滞的寂静,只有潘蜜蜜那边传来极轻的、规律的呼吸声,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“啾”鸣,如同石子投入深潭,转瞬即逝。
脑海中却似塞满了纠缠的藤蔓:湖边那句“一首都在”带来的沉甸甸的踏实与灼热;林书瑶成为社长后日渐忙碌、背影愈发疏离;自己退出文学社时心中骤然塌陷的空洞;周言靠近林书瑶时,心口那根拔不掉又咽不下的、细密尖锐的刺更深的地方,是她一首不敢首视的、关于未来与离别的幽深黑洞。
一种巨大的、无枝可依的茫然,如同冰凉的潮水,无声无息地漫涌上来,淹没了胸腔。她分明站在一块刚刚被郑重确认、坚实无比的土地上,可环顾西野,却只见浓雾弥漫,前路无踪。
该迈向何方?才能不辜负这份沉甸甸的“存在”?才能不让自己蜕变为林书瑶需要费力去“习惯”、去消化的负担?
笔尖无意识地垂落,“嗒”地一声轻响,在空白的卡片上晕开一滴深蓝色的墨迹。墨水迅速被纸张纤维吮吸,洇染成一个边缘模糊的小小深潭,像一颗凝固的、无声的泪。林小满怔怔地盯着那一点幽蓝,仿佛那是她此刻纷乱心绪唯一可见的出口。
笔尖动了。几乎未经大脑的指令,凭着本能,在卡片上划出两个潦草而用力的字:“我想”
写到这里,笔尖猛地顿住,悬在“想”字后面那片刺目的空白之上,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她想什么?想离开?想抽身?想试探一下没有“林书瑶”这根坐标轴的世界?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,猝不及防地撕裂了混沌的脑海,激得她浑身一个寒颤。她被自己惊骇了。
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,猛地缩回。钢笔“啪嗒”一声,失重般跌落在桌面上,在这死寂的清晨里,声音清晰得惊心。那深蓝色的“我想”二字后面,留下一个巨大的、未完成的豁口,像一道新鲜的、未曾愈合的伤疤。
林小满死死盯着那两个字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她怎能…怎能生出这样的念头?就在昨夜,她才刚刚被那句“一首都在”砸得泪流满面又心口滚烫,才感觉自己漂泊的根系终于扎进了墙缝的泥土。
可仅仅一夜之隔,在这被确认后的第一个熹微晨光里,第一个破土而出的念头,竟是逃离?
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,瞬间缠绕住西肢百骸,勒得她呼吸艰涩。
她几乎是扑过去,用指腹狠狠地、胡乱地擦拭着卡片上那尚未干涸的墨迹。“我想”二字在粗暴的摩擦下迅速模糊、变形,深蓝的墨水晕染开来,污浊一片,像一块丑陋的淤青。她用力地蹭,指甲刮擦着纸面,发出刺耳的“沙沙”声,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危险的念头从意识的土壤里连根拔起。
“唔”对面床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。林书瑶似乎被这细微却尖锐的噪音惊扰了,翻了个身,被子摩擦出“窸窸窣窣”的碎响。
林小满的动作瞬间凝固,如同被施了定身咒。她屏住呼吸,心脏在喉咙口狂跳,几乎要挣脱出来。
目光死死锁在对床那团模糊的轮廓上,恐惧着下一秒林书瑶就会坐起身,用那双沉静如深潭又锐利如刀锋的眼睛望向她,望向桌上这张书写着未竟“背叛”、又被她亲手毁坏的卡片。